幽暗的房間里,只剩下儀器規(guī)律的嗡鳴和舒窈自己那依舊微弱卻頑強持續(xù)著的呼吸聲。得知自己“死而復(fù)生”的巨大沖擊過后,一種更深沉的、混雜著恨意與迷茫的疲憊感席卷了她。
她安靜地躺著,目光空洞地望著那片淺灰色的天花板,大腦卻在飛速運轉(zhuǎn),試圖將那些破碎的、痛苦的記憶與眼前這匪夷所思的現(xiàn)實拼接起來。
蘭醫(yī)生沒有立刻離開,而是拉過一張造型奇特的金屬椅子,在她床邊坐了下來,手中再次拿起了那個平板電腦,指尖在屏幕上滑動著,像是在調(diào)閱什么資料。
房間里陷入了一種短暫的沉默。舒窈能感覺到男人的目光偶爾會落在自己身上,帶著一種冷靜的、近乎解剖般的審視,讓她有些不自在,卻也無力反抗。她現(xiàn)在就像砧板上的魚肉,生死都被眼前這個神秘的男人所掌控。
“感覺怎么樣?”蘭醫(yī)生終于開口,打破了沉默,聲音依舊是那種不帶任何感**彩的平穩(wěn),“除了疼痛,有沒有其他明顯的不適?比如幻覺,或者記憶錯亂?”
舒窈艱難地?fù)u了搖頭,喉嚨依舊干澀,聲音嘶啞:“沒有……只是……很累,很痛。”
“正常反應(yīng)。”蘭醫(yī)生點點頭,似乎對這個答案并不意外,“你的身體承受了遠(yuǎn)超極限的創(chuàng)傷,神經(jīng)系統(tǒng)和各個器官都需要時間來修復(fù)。不過,”他話鋒一轉(zhuǎn),鏡片后的目光微微抬起,看向舒窈,“有時候,了解一些‘真相’,反而更能激發(fā)一個人的求生欲和……恢復(fù)的動力。”
真相?
舒窈的心猛地一緊。她知道,蘭醫(yī)生口中的“真相”,絕不會是令人愉快的。但此刻,她卻迫切地想要知道!她想知道,在她“死”后,那個將她推入地獄的男人,那個在她痛苦掙扎時冷眼旁觀、甚至惡語相向的霍予奪,究竟是什么反應(yīng)!
她想知道,他是否……有那么一絲一毫的后悔?哪怕只是一瞬間?
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,就被她自己狠狠掐滅!她怎么還會對他抱有這種可笑的期待?他那樣冷酷自私的人,怎么可能會后悔?
她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,看向蘭醫(yī)生,用盡力氣讓自己聲音里的顫抖不那么明顯:“你想……告訴我什么?”
蘭醫(yī)生似乎很滿意她眼中那重新燃起的、帶著恨意的冷光。他放下平板,身體微微前傾,用一種敘述病例般的冷靜口吻,開始緩緩講述:
“在你‘心跳停止’之后,仁和醫(yī)院正式宣告了你的死亡。”
舒窈的心臟像是被針扎了一下,即使早有預(yù)料,親耳聽到這個“死亡宣告”被復(fù)述出來,依舊讓她感到一陣窒息。
“霍予奪的反應(yīng),很……激烈。”蘭醫(yī)生選擇了一個相對中性的詞語,但語氣里卻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玩味,“他一開始完全不相信,認(rèn)為是醫(yī)生在騙他,甚至……認(rèn)為是你在用最后的把戲耍他。”
舒窈的指尖因為用力而深深掐入了身下的床單,指節(jié)泛白。果然……果然如此!在他心里,她到死都是個只會耍手段、博同情的跳梁小丑!
“直到,”蘭醫(yī)生繼續(xù)說道,聲音平穩(wěn)無波,“他親眼看到你躺在病床上,毫無生氣的樣子……以及那臺顯示著生命終結(jié)的心電監(jiān)護儀。”
舒窈閉上了眼睛,不愿去回想那個對她而言如同地獄般的場景。
“然后,他就崩潰了。”蘭醫(yī)生的語氣里,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幾不可察的……嘲諷?“像一頭失去了心愛玩具的……野獸。不,或許用‘失去了所有物’來形容更恰當(dāng)。”
舒窈猛地睜開眼,眼神冰冷地看向蘭醫(yī)生。
蘭醫(yī)生似乎并不在意她的目光,繼續(xù)說道:“他情緒完全失控,不讓任何人靠近你的‘遺體’,嘶吼著說你是他的,生是他的人,死也是他的鬼……甚至,在極度的悲痛和憤怒之下,他開始瘋狂地尋找‘兇手’。”
兇手?
舒窈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“他質(zhì)問醫(yī)生,認(rèn)為是搶救不力。然后……”蘭醫(yī)生頓了頓,似乎在觀察舒窈的反應(yīng),才緩緩?fù)鲁鼋酉聛淼脑挘八麑⒚^,指向了那個給他送香水、又恰好出現(xiàn)在你過敏現(xiàn)場的女人——蘇蔓雪。”
蘇蔓雪……
聽到這個名字,舒窈的眼中瞬間迸發(fā)出濃烈的、幾乎要將人燒毀的恨意!
“他當(dāng)著所有人的面,掐住蘇蔓雪的脖子,逼問她是不是故意用香水害死了你。”蘭醫(yī)生平靜地敘述著那混亂而瘋狂的一幕,“他嘶吼著,是誰殺了她?是誰害死了她?要掘地三尺也要把兇手找出來……”
聽到這里,舒窈的身體猛地一顫!但隨即,一種極其古怪的、冰冷的、充滿了無盡嘲諷的情緒,瞬間淹沒了她的憤怒和恨意!
她那蒼白的幾乎透明的臉上,竟然緩緩的、極其緩慢的……牽起了一個極其詭異的笑容!
那笑容里,沒有一絲溫度,只有刺骨的冰寒和濃濃的譏誚。伴隨著這個無聲的笑容,一陣極其微弱、嘶啞、像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、既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的破碎氣音,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溢了出來:
“呵……呵呵……誰……殺了她?”
她的聲音因為虛弱和激動而顫抖著,每一個字都像是裹著冰碴,“他問……是誰……殺了她?”
蘭醫(yī)生停下了敘述,鏡片后的目光平靜地看著她,像是在觀察一個有趣的實驗對象。
舒窈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著,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劇痛,但她卻像是感覺不到一般,只是沉浸在一種巨大的、荒謬的、令人作嘔的情緒里!
是誰殺了她?
霍予奪!他竟然還有臉問是誰殺了她?
難道不是他嗎?
不是他明知道她身體不好,卻對她的提醒嗤之以鼻、毫不在意嗎?
不是他在她最痛苦、最需要救助的時候,選擇了冷漠、懷疑,甚至當(dāng)眾羞辱,說她在“裝模作樣”嗎?
不是他那句冰冷無情的“別裝了,給我安分點!”,像最后一根稻草,徹底壓垮了她求生的意志嗎?
不是他……親口對保鏢下令,讓她被“處理掉”,因為她“礙眼”嗎?
是他!是他霍予奪!是他用他的冷漠、他的自私、他的殘忍,親手將她一步步推向了死亡的深淵!
蘇蔓雪固然惡毒,是直接的推手,但真正殺死她的,是霍予奪那顆比寒冰更冷、比毒藥更致命的心!
而現(xiàn)在,他竟然在嘶吼著尋找“兇手”?他竟然把矛頭指向了蘇蔓雪?
這是什么?
是遲來的良心發(fā)現(xiàn)?是無法承受失去她的痛苦?
不!
都不是!
舒窈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刀,充滿了看透一切的冰冷和鄙夷!
這是負(fù)罪感!是懦弱!是虛偽!
他只是無法承受自己親手“殺死”了她的這個事實!他只是無法面對自己那骯臟、丑陋、沾滿了鮮血的靈魂!所以他需要一個替罪羊!需要把責(zé)任推到別人身上!這樣,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扮演那個“痛失所愛”“被奸人所害”的受害者!就可以減輕他那點可憐又可笑的負(fù)罪感!
多么可悲!多么可笑!多么……卑劣!
連面對自己罪行的勇氣都沒有!這樣的男人,她當(dāng)初怎么會愛上?怎么會為了他,卑微到連自己的性命都差點丟掉?
“呵……”舒窈再次發(fā)出一聲低低的、充滿了無盡嘲諷的冷笑,那笑聲在寂靜的房間里回蕩,顯得格外刺耳,也格外……悲涼。
她緩緩閉上眼睛,將那些翻涌的情緒和蝕骨的恨意,一點點壓回心底最深處。
再睜開眼時,那雙美麗的眼眸里,已經(jīng)看不到一絲一毫屬于過去的柔情和脆弱,只剩下一種如同萬年寒冰般堅硬、如同深淵般死寂的冰冷和決絕。
她看向蘭醫(yī)生,聲音雖然依舊嘶啞微弱,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和力量:
“我明白了。”
她明白了霍予奪的虛偽和懦弱。
她明白了蘇蔓雪的惡毒和該死。
她更明白了自己接下來該做什么。
“醫(yī)生,”她的目光直視著蘭醫(yī)生,那眼神里的光芒,讓后者都微微有些動容,“我要活下去。不惜一切代價。”
蘭醫(yī)生鏡片后的目光閃爍了一下,點了點頭:“只要你有這個決心,我會提供最好的技術(shù)和資源。”
“不夠。”舒窈搖了搖頭,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,“我不僅要活下去,我還要……變強。”
她頓了頓,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,帶著血腥的味道:
“強到足以……將那些曾經(jīng)把我踩在腳下、肆意踐踏我尊嚴(yán)和生命的人……一一拖下地獄!”
“強到足以……讓他們?yōu)槲宜惺艿囊磺校冻銮П丁⑷f倍的代價!”
“強到足以……讓他們跪在我面前,懺悔,乞求,然后……在絕望中,被我親手毀滅!”
這不再是簡單的復(fù)仇誓言,而是一個來自地獄的、充滿了血與火的詛咒!
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,胸口劇烈地起伏,牽扯著傷口傳來陣陣劇痛,但她的眼神卻亮得驚人,仿佛有兩簇黑色的火焰在熊熊燃燒!
“我,舒窈……”她一字一頓,用盡全身的力氣,對著這片幽暗的空間,也對著自己那顆被恨意填滿的心臟,立下了重生后的第一個、也是唯一一個誓言:
“以我殘存的生命,以我無盡的恨意起誓——”
“霍予奪!蘇蔓雪!”
“我一定會回來!”
“等著我……用你們的鮮血和眼淚,來祭奠我死去的愛情和……這重生的地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