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到凌晨得意的笑容,韓瓏驚疑不定的扭頭看向身后,只見親軍陣后的巍峨城墻上,濃煙滾滾!吊橋已經升起,長樂門緊緊關閉,隱約還能聽見叫喊聲!
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吧?!
也顧不得眼前的韓登了,韓瓏急忙勒轉馬頭,揚起鞭子一抽,拼命向回趕去。韓登見狀,也和凌晨、賈騏扭頭回到陣中。
下一刻,賈騏的洛陽鄉軍、柳耒的白水縣兵、以及剛剛統御韋籍舊部的李卿等擁王兵將,各自帶領著手下兵馬沖向了護城河前的韓瓏親軍!
韓瓏手下的將領們連忙迎上去抵擋,而他本人則是來到吊橋前,望著城頭上勃然大怒,高聲叫喊道:“衡界?!王昭?!種衡界何在?!速速開城?。 ?/p>
聽到叫喊后,種平從箭垛邊露出頭來,從部下手中拿過韓瓏心腹王昭的人頭,掄圓了丟下城墻。
“韓瓏!你身為先王胞弟,不思顧命輔佐、擁助新主,反而欺上瞞下,起兵作亂,以至于招來天怒,人神共憤!如今關中王已到城下,還不速速下馬受降?!否則刀槍無眼,悔之晚矣?。 ?/p>
韓瓏難以置信的望著城頭上變臉如翻書的種平,心中驚怒交加,喉頭一甜,瞬間感覺胸悶不已。
“種平!你這奸賊!安敢誤我?!”
種平懶得跟他繼續廢話,直接揮手下令道:“放箭!”
城頭上的士兵們立刻張弓搭箭,“嗖嗖嗖”,箭如雨下!
城下幾個韓瓏的親軍躲閃不及,身體中箭,慘叫著跌落馬下。韓瓏指著種平破口大罵,卻被身旁的將領扯著韁繩、舉著箭筒護住,匆忙離開了滿地箭矢的吊橋。
可是等他們轉頭一看,又見到韓登手下成千上萬的士兵正卷起滾滾煙塵沖向自己!鐵蹄奔騰,旗幟烈烈,弓矢如雨,殺聲震天!
韓瓏悲憤交加的仰天怒吼道:“啊——??!”
手下幾個忠心的將領連忙扯起他的韁繩,匆忙護住他,沿著護城河一路往北逃去,其他人則是拼死阻攔追兵。
但這次出城,為了迷惑韓登、騙他進城,韓瓏只帶了幾百人。原本還想著讓韓登兵將分離,好單手拿捏。沒想到種平突然叛變,現在是自己聯系不上留在城里的大軍。
憑手中的這點人,根本就不可能是韓登兩萬兵馬的對手,眼下能做的就是趕快逃命!再尋機會。
至于城中的大軍,肯定會被韓登收服的,這下算是完了。
好消息是,韓登急于入城掌控長安局勢,并沒有率兵來追。
壞消息是,李卿來追了。
作為先前追隨韋籍的叛將,李卿比任何人都渴望用一場功勞來向關中王表明忠心,證明自己的價值。而惶惶如喪家之犬、身邊只有幾十人個的韓瓏,就是最好的軍功!
因此,李卿比任何人都瘋狂!賈騏、柳耒等人都被他遠遠的甩在了身后,他親率本部人馬,死死咬在韓瓏身后!好幾次差點追上,雙方距離不到二十米!
得虧韓瓏身邊的親軍箭術不賴,匆忙奔逃之際還能抽空回頭射箭,射死了許多追兵,甚至還射中了李卿坐下的戰馬,逼的他不得不停下來換馬,這才堪堪化險為夷。
但沒一會,重新換上戰馬的李卿又追了上來。
而且,又不光是韓瓏的將領會在馬上射箭,李卿也會!而且他手下的弓騎更多!
如果精度不夠,那就用數量來湊。
互相追逐之下,韓瓏身邊的將士越來越少。他一刻也不敢停歇,拼命向北逃竄,根本沒有機會從其他城門回到長安,指揮兵馬與韓登嘗試巷戰。
直到天色漸漸昏暗,韓瓏的身邊只剩下不到十個人,身后的李卿還在追。
韓瓏就納了悶了,這員將領是有什么毛病嗎?這都追出長安十多里地了!
就在這時,他坐下的戰馬嘶鳴一聲,前蹄一軟,“砰”的一聲摔倒在了地上,連馬背上的他也重重的甩了出去,滾落進草叢中。
“哎呦……”
韓瓏只覺得肩膀、胳膊還有胯骨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,右腳還被馬鞍重重壓了一下,疼的他直冒冷汗!
下一刻,四周火光亮起,馬蹄聲雜亂,將地面的塵土踩的漫天飛揚,空氣中一股土味,遠處還有更多步卒手持著火把和刀槍趕來。
李卿手持長槍立在馬上,臉上還有些擦傷,但在看到被七個親軍背靠背護在中心的藍田侯時,滿身的疲憊和疼痛,都在這一刻煙消云散了。
生擒了叛臣韓瓏,重新奪回長安后,韓登傳檄關中各府州縣及駐守軍將,向他們宣布內亂已經平定,命令他們各司其職,打擊匪賊盜寇,護境安民。
這場因關中王韓玨逝世而引發的內亂,在歷時六十七天后,終于被平定。
八月十五,元宵佳節,等待已久的鎮西將軍文若受關中王韓登邀請,率領五萬大軍西出潼關,進駐到長安西南的鄠縣。
在關中貴族的支持下,韓登宣布改旗易幟,關中府、鳳翔府、興德府、馮翎府、以及先前被關中軍占領的河內府,全體擁護鄭王文訓的領導,接受來自汴京的調遣和命令。
消息一出,天下震動!
蜀主孟玄立刻派使者前往長安恭賀,說自己原本還想著幫關中王平定叛亂呢,沒想到關中王竟然如此英明神武,這么快就解決了麻煩,真是可喜可賀。
那我們就放心了,先回東川了啊,不用送了。
八月二十,洛陽府尹賈建宣布歸順文訓,文訓仍令賈建為洛陽府尹,加新安郡伯,其子賈騏加鞏義縣男,一門雙爵。
九月初,鄭王文訓命次子、滄州留后文初守備汴京,令吏部尚書杜宣、京兆尹馮延、左武衛馬軍都部署薛定協理政事。而他自己則是帶著世子妃韓意,在御林軍的護送下,西巡關中。
至此,除了孫芝所在的晉陽府,以及申屠明光手中的云中府、九原府和漠南六鎮之外,其他所有原屬于大周的領土,已經全部被文訓兼并征服,牢牢掌握。
九月十五,渭城,韓家族墓。
高坡曠野上,平整的石板磚鋪就出寬闊的廣場,氣勢恢宏的建筑群落修筑在黃土隴頭,這里地勢很高,山頂平坦,正是韓家墓園所在。
檐下、院角、道邊、山坡,到處都是威武雄壯的御林軍在警戒站哨。前關中王韓玨的巨大陵寢前,數百人整齊的站立在廣場上,他們是來自關中各地的豪門貴族、官員士紳、飽學鴻儒、名望鄉老。
陵墓四周插著各色旗幟,中央銅鼎里香火裊裊。肅穆莊嚴的正殿主堂內,寬大的黑木案臺上擺放著韓家歷代先祖的靈位,金色燭臺被上面的蠟燭融化后流下來的蠟水包裹,各種祭品擺滿了貢桌,從東到西足足有幾十米長。
韓意已經褪去了華麗莊重的世子妃服飾,換上了一襲白衣孝服,與世子文若、關中王韓登、王妃申屠忘憂一起跪在韓玨墓碑前的黃色蒲團上。先王后韓高氏及各位側夫人都跪在另一旁的燒紙銅盆前。
漫天紙錢灑落,魂幡迎風飄揚,山風撫動枝頭梢葉,簌簌作響。
一身淡黃色明繡的文訓,舍卻鄭王身份,屈尊降貴,以兒女親家的名義親臨此地,進香祭拜曾經的朋友、同年、袍澤、親家……
以及對手,韓玨。
當他將三炷燃香插入案前的銅綠香爐中時,立在廣場中的關中臣屬們,紛紛掩面拭淚,啜泣聲此起彼伏。就連那些曾經跟隨韓玨縱橫沙場、殺人如麻的悍將們,也都個個紅了眼眶。
韓意抿起朱唇,兩行晶瑩的清淚順著潔白無瑕的臉蛋滑落。自從十四歲那年離開家鄉,嫁去汝南,她就再也沒有見過父親。因為身份和時局的影響,回娘家對她來說,是一種不可能的奢望。
如今終于回到家鄉,回到了魂牽夢繞的故里,可是父親卻成了冢中人。
世人都羨慕豪門望族坐擁萬貫家財,不事勞作,受人供養。可誰又能懂這種骨肉分離不能相見,再見已是永別的痛苦呢……
“爹——”
韓意情緒崩潰,撲倒在地,悲痛欲絕的呼喊著父親,引得在場眾人皆是捶胸頓足,許多官員和將領都跪倒在地,痛哭流涕——
“王爺?。 ?/p>
“嗚嗚嗚……大哥??!”
“王爺??!王爺……”
文若嘆著氣伸手扶住妻子,將近乎癱軟的韓意從地上攙扶起來;一旁的韓登吸著氣,抹了一把眼淚,努力讓自己堅強點;他身邊的申屠忘憂面色擔憂的摟住韓登的胳膊,輕拍著安慰自己的相公。
文訓祭拜完后,繞過案桌,緩緩走到韓玨的墓碑前,伸出右手按在冰涼的墓碑上,也是心情復雜。
他跟韓玨的關系,恰如今日的凌晨與韓登、崔赦、呂齊之流,都是少年相知、志趣相投的好友。兩人又同為官宦之后,年長時各自統兵鎮守一方,關系向來親厚,后來還結為了兒女親家。
可他們又注定是天然的競爭關系,亦友,亦敵。
如今,故人凋零,好似風中落葉,自己也已垂垂老矣。如何能不觸景生情、心生感傷呢?
輕嘆了一聲后,文訓抬起頭,看向跪在地上的兒女們,又望向立在廣場中的臣子們。最終,將目光停留在了躲在種平身后、東張西望的凌晨身上。
他右手扶著韓玨的墓碑,左手抬起指向凌晨,翻動手掌,微微屈指示意他過來。
被指到的凌晨表情一愣,喊我干嘛?
雖然心中不解,不過這么多人看著,他也只好低下頭,邁著小碎步快步來到了案桌前,躬著身子垂首道:“王爺?!?/p>
文訓看著凌晨,對他說道:“去案桌那里取塊黃巾,代本王擦碑?!?/p>
“呃……好?!?/p>
哼哧哼哧的將快跟自己一樣高的墓碑仔仔細細的擦拭了一遍后,凌晨又跟在文訓身后,來到了韓登母親身邊。
這阿姨愁眉不展,神情哀傷,帶領著韓玨的小老婆們齊齊向文訓謝禮。
“嫂子,我們有……快二十年沒見了吧?”
韓高氏忍住悲傷,強撐著答道:“王爺好記性,正是。”
“兄長已去,嫂子切莫過于悲傷。若是愿意,可以去汴京生活。本王會為嫂子造一王府,與你弟妹、意兒說話也方便,外孫已經會走路了。若是不慣,便留在長安,往后多叫孩子們前來看望。需要什么,盡可差人報與本王,無有不允。”
韓高氏低頭謝道:“臣婦斗膽,想問過孩子們再行決擇,先行謝過王爺?!?/p>
文訓也拱手行禮,面子給的很足。
做完這一切后,他領著凌晨重新回到了祭案桌前,文若、韓登夫婦四人全都起身立在文訓身旁,齊齊面向文武官員。
“自即日起,關中與中原,重歸一家。”
“臣等愿為鄭王執鞭墜鐙,但憑驅使,絕無怨言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