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一月中旬,大雪紛飛。
孫芝的六萬大軍和應開疆的十六萬聯合軍隊圍繞著千年古城邯鄲,正式開戰。
跟趙世中的虛壯聲勢不同,這是實打實的交戰人數。
作為離戰場最近的潁川府,馮延十分焦慮,派人和文訓不斷往來書信,商量救援事宜。
南陽戰場上,文若和邵之祁成功擊敗了楚王宋舒,并且乘勝追擊,一舉攻占了重鎮襄陽。宋舒退往荊州,短時間內沒有能力再發兵北上。
徐州方向談崩了,曾經并肩作戰的徐州知府周進拒絕了老戰友文訓的勸降。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,手底下見真章吧。四萬江淮軍頃刻間就包圍徐州城,發起了猛攻。
照目前的情況來看,孫芝肯定是沒有能力分兵襲擾潁川府的,但應開疆就不一定了。
這位老兄幾經起落,生命力比廣東雙馬尾還頑強。如今大周分崩離析,黃河以北大片區域全在他的掌控之下,兵力幾乎是孫芝的三倍,不排除會分出軍隊攻占潁川府,三面夾擊京畿府的可能。
尤其是,他的盟友還是鬼方、契丹、突厥這種異族。如果讓這群家伙攻入潁川府,潁川兩代知府、無數人嘔心瀝血共同打造出的繁華景象,就會在一瞬間化為灰燼。
他們可沒想過長久統治這里,管你是耕地佃戶還是潁川知府,馬刀之下眾生平等。
思慮再三后,馮延在開封城召集治下全體幕僚將官,開了一場會。
會議的主旨只有四個字:擴軍備戰。
各地知縣負責募兵、征糧;劉青山和手下將領負責訓練新兵;張承統籌一切政事,侯明維持日常秩序;江知聞和陳嘯互相配合,逮捕探子、細作;李琦負責沿著黃河修建加固瞭望臺、烽火臺;肖合督造軍械。
當然也沒讓凌晨閑著,馮延給了他兩千五百兩銀子,還在城南專門劃撥了一塊地。怎么做他不管,他只要五十個凌霸天號。
凌晨心里苦。
當初他給馮延報價時,是老老實實按實際費用報上去的,所以馮延也是按他報的價格撥銀子。
這就意味著,他只能貪五百兩銀子。
而且由于凌霸天號技術并不完善,熟練工人不多,造四五個就有可能報廢一個,這么搞下去不僅連五百兩銀子都貪不到,甚至可能還要把自己的錢搭進去。
屬于是干好了沒多少好處,干廢了還要擔責任。
此時正值隆冬,刮的的都是北風,東北風西北風都有,就是沒有南風。這個季節就算造出來,也未必能用得上,搞不好還會反吹回來燃燒自己,給燕軍大爺們枯燥的軍旅生活增添一道樂子。
考慮了半天后,凌晨親自裹著棉裘來到匠作凌霸天號的村子里,讓手下只做二十個,其余的錢全部用來鑄鐵蒺藜。
草原三部都是騎兵,而且凌晨本著“紙上得來終覺淺,絕知此事要躬行”的實踐出真知思想,系統性的詢問過很多從北方敗逃而來的百姓、士兵。
從他們那里得知,這些草原靚仔的騎兵基本沒有蹄鐵,只有部分高級將領的坐騎釘了蹄鐵。
而且由于鐵礦稀少,多數要用來鑄造武器,所以即便有,也只是薄薄的月牙形,馬蹄中間空著,覆蓋面很低。
騎兵沖鋒么……
那就來領教領教破胎器的威力吧!多少七星大佬都隕落在此等神器之下,證道失敗,遺恨聯邦監獄墻。
你們,也不會例外。
這個時代的人們對于騎兵的克制方法只有兩個,一個是弓箭遠程輸出,效果一般不說,人家幾個呼吸就沖到跟前了。另一個是騎兵對沖,可潁川府費勁巴拉的靠戰場繳獲,才堪堪湊出一千三百多名騎兵。
鐵蒺藜好撒不好收,而且騎兵機動性很強,很難提前布置防御。
天氣寒冷,村子里卻是熱火朝天,被征來的徭夫們揮汗如雨,袒露著半邊肩膀,將滾燙的鐵水倒入模具中,等到冷卻下來后,又浸入冰水中降溫。
木炭雜亂的堆在藤筐里,鼓風機在強壯的肌肉抽動下,將火焰吹的猛烈燃燒。解二用胳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,手里拿著一塊鐵蒺藜遞到了凌晨手中。
凌晨望著鐵蒺藜中間的孔洞,對他和劉廷讓說道:“找一些結實的麻繩把他們串起來,串起來后記得按相同距離打結,不要讓他們順著麻繩滑動。”
劉廷讓望著凌晨手中的鐵蒺藜說道:“這……麻繩很容易被刀砍斷,而且如果被火燒到,也會斷裂散落。”
“唉…我也知道這些,這不是沒有多余的鐵嘛!就這些,還是百姓們把自己家多余的鐵具捐出來才搞到的。
我們就是資源太稀缺了,要是鐵礦足夠,馬匹眾多,還搞這些彎彎繞繞干嘛?老子直接裝備幾萬披甲鐵騎去跟他們對沖!”
解二和劉廷讓對視一眼,皆是露出無奈之色。一分錢難倒英雄漢,巧婦難為無米之炊。
“對了,護莊隊的武裝泅渡練習的怎么樣了?”
解二轉頭繼續帶著工匠們干活了,劉廷讓跟在凌晨身邊,邊走邊說道:“大部分都達到了大人的要求,還有幾個有些吃力。冬水冰寒刺骨,很容易抽筋和失去知覺,昨個還差點淹死三個……”
凌晨嘆著氣說道:“應開疆如果想要奔襲潁川,一定會讓那些草原騎兵來,他們機動性強,鐵蒺藜只是無奈的應對之舉。
真正想要得勝,還得偷渡黃河,襲擊他們的渡船、燒毀軍糧馬料。告訴兄弟們,平時多流汗,戰時少流血,河水再冷,也總比送命強。”
“嗯。”
點了點頭后,劉廷讓又問道:“騎兵攻城……應該威脅不大吧?我們只要堅守城池,他們也奈何不得。”
“那幫草原人又不是傻子,怎么會傻乎乎的攻城呢?當然是四處襲擾村鎮,殺燒搶掠,逼著你出城野戰。你待在開封城當然高枕無憂,可要是望云鎮被他們包圍了,你急不急?”
聞言后,劉廷讓皺起了眉頭,沉默著嘆一口氣。
“對了大人,你怎么不跟著兄弟們一起練習泅渡?還是你早就熟練了?”
“我?我到時候坐船偷偷到北岸去。”
“啊?那萬一被發現了,敵兵阻攔……”
“把他們全殺了,不就不會被發現了?再說我一個人目標小,不會被發現的,放心吧。”
“呃……”
潁川鄉軍原本的編制是三千人,由劉青山、邵之祁、成萬三個校尉一人統領一千。
后來,成萬違紀違規、喪失理想信念被剝奪了人籍,他手下的一千鄉軍歸劉青山暫統,這一暫就是一年多。
而現在,邵之祁遠在襄陽未歸,大舅哥無論是資歷還是威望,都是鄉軍中當之無愧的無冕之王。馮延向兵部表奏,請升大舅哥為潁川鄉軍統領,統轄治下所有武裝力量。
兵部沒有回應,那就是默認了。
最初的三千,也變成了現在的兩萬。
馮延每天都親自帶人視察何處、各地,監督制造和修建事宜,偶爾還要處理幾個消極怠工和喝酒誤事的垃圾。整個人忙的腳不沾地,不是在視察,就是在視察的路上。
不親自察看他很難安心,稍有不慎就會腦袋搬家。更何況就算自己全力以赴,結局也很難預料。
今年的冬天比之往年還算暖和,黃河雖然已經結冰,但人站上去,蛛網般的裂痕就從腳下向著四周蔓延,照這個情況看,還有一定的防御作用。
有時候凌晨也在心里抱怨,如果自己的出生點在江南就好了,長江可不結冰,妥妥的天險。
率領唐軍克復中原、恢廟咸秦,聽著也順耳點。
不過既來之則安之,真正的高手,應該是把一手爛牌打好。三年的深謀遠慮、嘔心瀝血,終于讓潁川府在自己的推波助瀾下能夠站立在亂世群雄之中。
就眼下的局勢推斷,只要不出意外,文訓和他背后的江淮勢力是最有可能一統中原的政治力量。自己也該考慮把觸角伸向孟蜀和唐國了。
十二月底,黃河徹底冰封,冰面厚度足以跑馬。
整個潁川府如臨大敵,散出大量探子、斥候、細作前往北岸探查戰局形勢,所有人都做好了燕軍或者草原騎兵兵臨城下的準備。
但應開疆似乎并沒有這個意思,直到靖安二年一月底,天氣轉暖,冰雪漸漸有消融的跡象,黃河以北依舊沒有動靜。
晉、燕雙方打的火熱,邯鄲城數次易手,孫芝和他手底下的晉陽軍還真不是吃素的,敵軍三倍于己,都能跟他們打的有來有回。
一月的最后一天,南邊的文訓經過苦戰,攻入了下邳城,徐州府全境歸降。
楚王、襄樊節度使宋舒被手下將領所殺,荊州府宣布歸順孟蜀,八萬蜀軍東出夷陵,進駐江陵城。武陵府、桂陽府望風而降。
蜀國新繼位的小皇帝孟玄是有點東西的。自從他改變父親的戰略不跟韓玨死磕之后,一路開疆拓土,國力大增,聲威日隆。
唐皇李雄派手底下最能打的溫茂率兵進駐江夏府,招降長沙府,與孟蜀軍隊分庭抗禮。整個江漢平原劍拔弩張,氣氛降至冰點。
潁川士族們經過數個月的討論,終于統一了意見——
不能再待價而沽了,必須要投靠汝南文家,反正他們是以周臣自居,名聲挺好,加入文訓麾下也不丟人,而且雙方關系也還不錯。只有獲得江淮軍的軍事支持,才能在應開疆和孫芝的夾縫中尋到一線生機。
剛巧文若和韓意的第一個孩子降生,文訓又新拿下了徐州,正準備大肆慶賀。
于是潁川府的老頭子們一致攛掇著馮延,命凌晨以恭賀為由,去汝南商談歸順事宜。
凌晨接到這個命令的時候,人都是懵的。
文若不是襄陽干架呢么?韓意怎么會懷孕?
哦,是已經生了啊?
那沒事了。
老文似乎心情不錯,專門派謝榮來開封城。謝祈年先是和馮延敘了敘舊,然后又來到凌家,傳達了文夫人的意思:必須帶上青檸,讓她好好瞧瞧。
帶不帶不是你說了算的,別以為你對我還算客氣我就會鳥你。我娘子如果想去一切好商量,我娘子要是不想去,就算是老文親自來請,我一樣不給他面子!
“節度使大人的夫人……”
青檸聽后面色有些糾結,雖說現在的她早已不是當初的小村姑,也見識過了許多大場面、大人物,可面對權勢滔天的江淮節度使夫人,還是不免生出了膽怯之意。
凌晨拉著她的手安慰道:“她是早有這個想法,上次去給老文過壽時就提起過,我是覺得你去認識一些新朋友也好。
文若的娘子人還是挺不錯的,她還是韓登的親姐姐,說起來跟咱們家也算有些淵源,他家二女兒也挺文靜。
娘子如果想散散心、去外面逛逛,我們就同去。如果不想見那些人,我尋個由頭回絕了就成。”
青檸縮著脖子望了一眼凌晨,慢慢說道:“我倒是想出去走走,只是……就怕人家高門大戶禮儀繁多,萬一鬧出笑話,豈不是給你丟人……”
“嗐!這算個什么事,我娘子一直很淑女的,你在家怎么樣,去了她們那里就怎么樣,把她當二嬸就行了。
咱們跟他家是平交,又不是攀附!你相公我救了他家不知道多少次,真要論起來,他們得把我供在家祠里~”
青檸白了凌晨一眼,望著地面思索了片刻后,問道:“那……那我給夫人準備什么禮物呢?”
凌晨思索了一下后,笑著答道:“文夫人做飯的手藝好像不錯,你就把窖里秋天摘的菜給她挑幾個好的帶著就行,他們家不缺吃穿,心意到了就行。”
青檸聽后把頭搖的像撥浪鼓一樣拒絕道:“那不行!那也太寒酸了,你如今大小也是個官,怎么能這么隨意呢?”
呃……
“那娘子想送啥?”
青檸摟著凌晨的胳膊思索了一會后,靈光一閃:“對了,他家小娃娃不是出生了么?我給孩子做些鞋帽小衣之類的,既顯了咱們心意,又不至于生分,相公以為呢?”
“甚好,甚好~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