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里,寒風凜冽,如刀子般割著人的臉頰。
巴圖心急如焚,腳步匆匆,快速沖到碼頭岸邊。
他雙手緊緊撐著圍欄,雙腳用力踮起,身體前傾,眼睛一眨不眨地眺望著自南方呼嘯而來的蒸汽輪船。
那輪船似一條巨獸,在水面上犁出一道白色的浪痕。
寒風呼嘯而過,巴圖的面頰很快被吹得通紅,可他渾然不覺,目光牢牢鎖定那艘蒸汽輪船,嘴里喃喃自語:“這,這黑煙滾滾如龍,當真是燒火的船。”
他的眼神中滿是震驚與好奇,仿佛看到了一個來自異世界的神奇之物。
“可,可是,此船沒有風帆,也不見劃槳的船夫,究竟是如何跑得這般快?”
巴圖的眉頭緊緊皺起,臉上寫滿了困惑,不斷地打量著輪船,試圖從中找出答案。
福康安站在一旁,靜靜地看著這一切,沒有說話,也沒有移動分毫,仿佛一尊雕像。
然而,他眉眼低垂間,眉頭幾乎擰成了一個死結,長袍下的右手更是不自覺地緊握成拳,手背上青筋跳動,顯示出他內心的不平靜。
福康安雖不清楚眼前這所謂的小火輪究竟是什么原理,為何能逆風行駛得如此之快,但此刻,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。
重要的是,這東西真實地存在于他眼前!
一艘能夠在四晝夜內,從寧化所抵達洛陽的怪船!
這樣一艘怪船……
想到這里,福康安猛地驚醒過來。
這東西怪歸怪,快歸快,可到底有沒有用,能不能影響大局,還得看另一個關鍵問題——成本。
畢竟若是只論速度,修行者的法寶速度更快,但那有實際意義嗎?
這小火輪的造價成本是多少,維護成本是多少,運行成本又是多少,這些都是至關重要的問題。
福康安深吸一口氣,努力重整心態(tài),瞇著眼睛眺望小火輪,向身旁的管事問道:“這船是哪家的產業(yè)?”
他的聲音沉穩(wěn),試圖掩飾內心的波瀾。
管事聞言,臉上頓時洋溢起驕傲的神色,挺直了腰板,大聲說道:“這是教主的產業(yè)。”
那語氣,仿佛在說一件無比榮耀的事情。
“教主的產業(yè)?”
福康安滿臉錯愕,眼睛睜得大大的,先是看了看那疾馳而來的小火輪,又將目光轉向管事,難以置信地問道:“教主,莫非是楊……楊教主?”
他的腦海中瞬間浮現出楊奇?zhèn)サ男蜗螅闹谐錆M了疑惑。
“那是自然,除了楊教主,還能有幾個教主?”,管事笑著回答,眼神中帶著一絲得意。
福康安雙唇微微張開,愣在原地,過了片刻,才疑惑道:“楊教主這不是與民爭利?”
話一出口,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。
他曾熟讀楊奇?zhèn)サ淖髌贰?/p>
在他的印象中,楊奇?zhèn)ナ且晃粚Φ弁跣g有著深刻認知,對治國有著非凡見解的奇才。
這樣一個人,理應避免給自己招惹麻煩才對。
可如今,教主擁有產業(yè),這與民爭利的行為,實在讓他難以理解。
聽到福康安的困惑,他周圍的奴才們也紛紛附和。
“楊教主堂堂教主,竟然還做與民爭利的事情,實屬不該。”,一個奴才撇了撇嘴,滿臉不屑地說道。
“沒想到楊教主竟然是這樣的人。”,另一個奴才搖了搖頭,臉上露出失望的神情。
“如此看來,楊教主也不過是一個逐利的俗人。”,又一個奴才冷哼一聲,眼中滿是鄙夷。
眾人你一言我一語,言語中都透著對楊教主此舉的不屑。
然而,管事聽著眾人的話,不僅沒有生氣,反而仰頭哈哈大笑起來。
他的笑聲爽朗,在寒風中傳得很遠,甚至還帶著一絲憐憫。
這笑聲讓福康安等人感到渾身不自在,仿佛自己成了別人眼中的小丑。
福康安何等人物,何時受過這般嘲弄?
他心中頓時涌起一股不忿之意,臉色微微一沉,質問道:“你認為我們說錯了不成?”
他的目光緊緊盯著管事,眼神中帶著一絲威嚴。
管事止住笑聲,搖了搖頭,唇角微微上揚,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福康安等人,仿佛在看一群奇怪的生物。
“我且問各位貴客一個問題。”
管事開口說道,聲音不高,但卻透著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力量:“你們都認為逐利的是俗人,可是如此?”
他的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,似乎在等待著答案。
福康安沉吟片刻,心中暗自思索,隨后微微頷首,表示認同。
在他的觀念里,追逐利益確實是俗人的行為。
有了福康安的回應,其他人也紛紛開口。
“唯有惡臭的商人才會逐利。”,一個奴才滿臉厭惡地說道。
“士農工商,商人為何最低賤,便是因為他們?yōu)橹鹄!保硪粋€奴才一本正經地解釋道。
“讀書人應該明事理,輕名利。讀得是圣賢書,若是追求名利,與俗人有什么區(qū)別。”,又一個奴才搖頭晃腦地說道。
“商人逐利,實乃國之禍害。堂堂圣教教主竟然公然逐利,屬實不該。”,一個奴才義憤填膺地說道。
眾人回答得十分堅定,語言中充滿了對逐利行為的不屑一顧,仿佛他們自己是超脫世俗的高人。
而聽著眾人的回應,管事唇角的笑意更加燦爛了,那笑容仿佛藏著無盡的深意。
他再次問道:“諸位都是高潔之人。既然如此,諸位跟隨葉掌柜走南闖北,究竟為了什么,可收葉掌柜給的酬勞?”
管事的目光犀利,緊緊盯著眾人,這個問題如同一個重磅炸彈,瞬間讓眾人啞口無言。
這個問題,他們該如何回答?
關鍵是,葉掌柜只是此行的一個門面,他們真正的目的和依靠并非葉掌柜那點銀子。
但這事涉及到他們的來歷,怎能輕易細說。
福康安心中一緊,臉上卻不動聲色,斟酌著說道:“我等雖跟著葉掌柜,但憑勞苦賺錢,又有什么不可?”
“田間的農民,工坊的匠人,不也都是憑借辛勞賺錢。我們跟隨葉掌柜走南闖北,吃的是賣力的苦,賺的是辛勞的錢,與商人低買高賣,豈能當做一回事。”
他的言辭犀利,試圖為自己和眾人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。
福康安的話,讓眾奴仆們立刻回過神來。
“對啊,我們是賺的賣力錢,和農民、工匠,本沒有區(qū)別。”,一個奴才連忙附和道。
“我們這錢,賺得安心,賺得理所當然。”,另一個奴才大聲說道。
“商人低買高賣不事生產,我們以艱苦賺錢,豈能和他們一樣。”,又一個奴才振振有詞地說道。
管事聽著這話,笑得更加暢快了,眼神中滿是憐憫。
他指了指眾人,笑道:“所以你們的意思是,天下百姓都應該以艱苦營生,以體力營生?”
“如此才算正道?”
管事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嘲諷,讓眾人心里有些不舒服。
眾人紛紛點頭,表示認可。
在他們的認知里,靠體力勞動賺錢才是正道,其他的似乎都有些不務正業(yè)。
唯有福康安皺緊了眉頭,心中隱隱察覺到了些許端倪,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。
不等福康安開口,管事突然臉色一正,表情變得嚴肅起來,訓斥道:“愚昧至極。”
“你們的意思是,天下百姓唯有吃苦,才算是良人,才算是正道?”
“既然如此,那些皇族、貴族、世家子弟,可曾吃苦,可曾憑借體力營生?”
“他們是良人,是正道嗎?”
“官僚也不曾出賣體力,是正道嗎?”
管事的一連串質問,如連珠炮般,讓眾人呆愣在原地,不知如何回答,也不敢回答。
皇族、貴族,那都是高高在上的主子。
主子說商人庸俗卑賤,那就是庸俗卑賤;
主子說只有吃苦才是良人,那就只有吃苦才是良人。
至于為什么如此,誰又敢去深究呢?
反正主子是這么說的,照著做就是了。